[评论]古匣龙吟秋说剑——乱谈古氏武侠

　　最初接触古龙是在初中。那时课业负担加重，读闲书就有了地下工作的感觉，往往是借来就一把塞进书包，以防别的同窗发觉。到家也不敢堂而皇之读，多半压在课本底下，一听到门外有动静就迅速掩护。半夜读《神雕侠侣》时怕父母看到灯光，索性钻在被窝里孜孜不倦。

　　因为书源有限（图书馆最多只能借到《大宋小八义》、《李自成》），所以对书的品质就不好再作挑剔。读了伪萧逸的《魔法神功》中部（后来在萧氏目录中不见该书）；读了诸葛青云的《天下第二人》；听人吹陈青云的《鬼堡》、《死城》如何如何不由心向往之；看人拿出套崭新的《无忧公主》引得我口水直流（那位仁兄还跟我演说过《白玉老虎》）。

　　这样饥不择食乱读着，终于某日有位侠友传福音、慷慨借了套古龙作品给我，封面写的是“天下第一刀”，绘有放大的蒙面人脸与竖立的寒刀，黑纱与白刃相衬更显阴森（后来才知该书正名应叫《边城浪子》，那时盗版书粗制滥造，常常闹张冠李戴的笑话）。回家展开一读顿觉满纸云霞眼前一亮，不知比以往读的货色胜了多少倍。

　　后来无意中跟我妈提了回古龙，不料她竟一反平日作风、大发善心去图书馆借了两套回来，令我感激涕零（这大概也是她老人家平生支持武侠事业绝无仅有的一次）。那两套书是《萧十一郎》与《欢乐英雄》。再以后就咬牙牺牲零用钱买古龙读，《七种武器》是一种一种凑起来的，连《铁血传奇》三部也是拆开买的。那时大陆还没流行出武侠全集，所以收藏家们的珍品排在书橱里高高低低花花绿绿有点杂牌军的味道，不如现在军容整肃。后来三联出了金庸全集、珠海出了古龙全集，对武侠迷们可说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大学一位侠友一气购了全套古龙，我才得以借光将它们尽数搬回家，用一天一部长篇的速度一一啃完。读完后不胜唏嘘，感觉像一个延续了八年长长的梦画上了句号。

　　　　扯了一大堆闲话，还是言归正传聊聊古龙。有个有趣的现象：国内学者评金庸的文字铺天盖地，而于古龙除了传记和妙语录，正经出版的品评文章却为数寥寥。曹正文曾著有一部《古龙笔下一百单八将》的小册子，勉强算是专业人士的文字。

　　古龙是性情中人，更是游戏风尘的浪子，除了天性使然，大约也源于其飘零的身世。他生于香港，四九年随双亲移居台湾，后因家庭分裂，年少的他愤而出走自寻生路，竟奇迹般半工半读完成了高中、大学学业，（大学主修英文，应在很大程度上引发了他武侠创作中的洋为中用现象），而其浪子性格大约也在那时成型。古龙出道时曾师从诸葛青云、卧龙生、司马翎三剑客（在古龙全集封二偏选了帧四人合影的照片，此毛头小伙造型极伤古大侠的公众形象，不知出版方当时作何考虑），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他曾借李寻欢之口说了段对大侠的牢骚，不知是不是当时心情的写照。后古龙青出于蓝名盖三侠，成了侠坛巨擘，仍不改眠花宿月一掷千金的性子（其床头金尽后捉襟见肘的窘态颇似巴尔扎克），导致几次良姻都以劳燕分飞收场，而酗酒嗜烟的恶疾也最终要了他的命。

　　　　若要把古氏作品划分阶段，我以为大致可分为四段。

　　　　自《苍穹神剑》至《剑客行》（共十四部）当算初期（评论界的共识）。这一段是摸着石头过河，多模仿而少创意，连他自己也承认处女作《苍穹神剑》是部烂书。而我以为细细读来这十四部作品中也不乏可观之处。至少《失魂引》、《孤星传》、《彩环曲》、《残金缺玉》都已具有浓郁的悬疑氛围，即使今天重读也饶有趣味。《飘香剑雨》、《剑玄录》、《剑客行》三部长篇虽属习作水准，颇可磨砺耐心、考验布局，说不定古龙本人从中获益良多。古氏初期名头最盛的小说是《护花铃》，驻颜有术的女主人公梅吟雪有些另类，而抟造此种人物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自《浣花洗剑录》到《多情剑客无情剑》（共八部）可归为盛期，乃是古氏写作中思维最活跃、热情最高涨的阶段。古龙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才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直接后果是佳作不断精彩纷呈。

　　　　黄金期第一炮是《浣花洗剑录》，该书脱颖而出的原因有叙事风格统一、人物呈现棱角，它的悬疑水平也有目共睹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书中方宝玉、胡不归等角色较初期作品中的人物更生动可信，白衣人似是武道精神的象征（《铁血传奇》中天枫十四郎的前身），锦衣侯则体现了道家遁世隐忍的无为作风。该书与古氏同期多数作品一样，讲求构架庞大的武林体系与风起云涌的江湖风貌，《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兵器谱的雏形出现在了所谓外门十三件兵刃的排名中。古氏更在此文中先金氏一步提出“无招胜有招”的概念，开辟了纸上谈武的新天地。

　　　　《情人箭》以连环悬案开场，以凄惋畸情终局，全书一波三折却又一气呵成。主人公展梦白的苍白无神并不妨碍萧王孙与蓝大先生的风采卓绝，而蓝天锤的个性于最后一幕竟还被着力刻凿着。在该书中古氏首次引入了唐门，还撰有类似兵器谱的江湖七兵器歌。

　　　　《大旗英雄传》塑造的铁中棠一反以往所有古氏男主人公的奶油造型，以马龙•白兰度式的英阔豪迈硬派小生形像令人耳目一新。作为陪衬，云铮的倔强鲁莽、温黛黛的工于心计也都被刻画得恰到好处。继外门兵器谱与七兵器歌后，此书又一脉相承出现了江湖高手赋。书中风九幽与飨毒大师间摄心术和用毒的对决无疑是后来典型的古氏场景。整部书环环相套、结构谨严犹胜《情人箭》。更难得的是，与古氏多数作品的苍凉凄冷截然不同，全书有一股阳刚豪气贯彻始终，以至多年后再论古龙，仍觉荡气回肠首推《大旗》。

　　　　盛期的《武林外史》声名明显高于前三部书，而我以为该书在人物刻画上的进步却体现在对快活王、王怜花的把握上。虽然是反派，这一老一少两个绝世枭雄的迷人风采绝不输于赫赫有名的上官金虹（写到后来，大约作者也心疼王怜花，终于在《多情》中给他交待了一个过得去的结局）。另一个出彩的是热情奔放的熊猫儿、古氏画廊中少数没沦于模式化的形像。相形之下，沈浪被定位得空中楼阁般虚无缥缈，朱七七则对身边每个男子都是歇斯底里，毫无可爱之处。另外，全书曲折中镶带诡异，已颇具古氏三味。大约因悬念制造得好，首三章被温瑞安同志毫不客气抄进了幽冥庄的故事中。

　　　　《名剑风流》乃我最喜爱的古氏作品之一。虽然存在极严重的结构缺陷（许多人物莫名其妙的失踪），但瑕不掩瑜，该书仍是最能体现古龙才华的力作。此书中人物群像大多血肉丰满，如余佩玉、红莲花、郭翩仙、姬灵风、金燕子、海冬青、扬子江、凤三、怒道人、十云等等，真是数之不尽道之不绝，而故事情节之绮丽奇诡更不输于古龙其余任何一部作品。值得一提的是，书中有个小女孩叫朱泪儿，我以为是所有古氏女性角色中塑造最成功的。该书中令人难忘的场景描写也有多处，比如李家渡一段回忆往事的戏中戏运笔就极到位，令闻者心酸。余佩玉的流浪历程大约就是古龙少年时颠沛生涯的缩影，那种凄惶落寞的心情终于伴随了他一生一世。

　　《名剑》曾在上海电台播讲过小半部，后来无疾而终，可能是考虑到一些香艳露骨的描写会造成不良影响。《名剑》声名不著许是由于未能真正完稿，由乔奇代笔的最后三章惨不忍睹，完全破坏了全书的风格。如果古龙当初写作态度再端正些，《名剑》在武侠史上的地位绝对还可以跳几级。

　　　　相比之下，《绝代双骄》的故事连如今不碰古龙的中学小女生也耳熟能详。此书胜在通俗易懂，说穿了就是一个双胞胎兄弟成长的故事。花无缺禀持着先天理性的刚硬坚定，小鱼儿带来的却是一股活泼的生命之流。这种鲜明对照的模式在大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故事中百用不厌且百试百灵，比如郭靖与黄蓉、唐僧与孙行者。《绝代》中的丑角（虽名曰“十大恶人”）很富人情味，所以相继身死时也透着悲凉。江氏父子又是古氏奸角的出色代表，有段父子俩的对话写得很耐人寻味。苏樱是个晶莹剔透的世俗女子，与铁心兰冰清玉洁的美各擅胜场。苏家姐妹里继承苏樱气质的是苏蓉蓉。

　　　　古龙死后倪匡拟了幅尽人皆知的挽联：“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措词虽粗糙了些，大意分明：楚留香与李寻欢是古氏笔下最叫得响的两个人物（屏幕上还是郑少秋饰的香帅最深入人心）。古龙自承老臭虫这个人物灵感来源于007系列，而《铁血传奇》也是古龙尝试系列作品的开始。评论界曾经争论古氏作品排名，对《铁血》和《多情》孰先孰后莫衷一是。窃以为《铁血》胜过小李飞刀。古氏盛期所有小说有一个可贵的共同特色，即情节密度大、每一章均言之有物，而到《多情》始显颓势。

　　《铁血传奇》由《血海飘香》、《大沙漠》、《画眉鸟》三部组成，三部各自独立又连成一体。在我看它代表着古氏创作的巅峰，兼具了前半程的好处而还未行至后半程的下坡。读《铁血》时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分外强烈，一句接一句、一章接一章，行云流水毫无滞涩，非一气读到终章不可。其中对白拿捏得极有分寸、实战把握得恰到好处，穿插一些景物描写也是简而不略、详而不繁，比如在老臭虫初遇帅一帆一场戏中，作者写道：

　　　　“这时暮色已临，晚霞流丽，山巅上的虎丘塔影间，有孤鹰盘旋，却将这如图画般的美景衬托得无比苍凉而萧索。

　　　　“这一声叹息也正是无比的苍凉，无比的萧索。

　　　　“只见一缕孤烟，自那六角山亭中袅娜飞出，瞬即四散，缥缈的烟雾中，凄凉的上亭里，正有个羽衣高冠的白发老者，在独坐烹茶，他的寂寞，看来也正和那在绝巅高塔旁盘旋的孤鹰一样。”

　　　　举重若轻的寥寥几笔就将情态人物勾勒了个十分，犹像写意国画。

　　　　作者写香帅是想传递一种“优雅的暴力”的概念（我们知道老臭虫是从不杀人的），进而涉及到法律的庄严。香帅不像沈浪那么符号化，鼻窦炎正是作者着意给他添加的俗世气味。如果要排古氏十大精彩人物，相信胡铁花亦在其列。他的定位始终在丑角与正角之间游移，却并不显矛盾，甚至读者渐渐觉得胡铁花就应该是这样，同时扮演着朱亥与唐吉珂德。

　　古龙写反派很有一手，比如南宫灵、比如柳无眉，总是先浅浅淡淡的点几笔，然后一笔一笔慢慢的皴染出全貌。如果说还有什么因素将这部毋庸置疑的精品又提升了一格，就要数被虚化的阴姬与石观音了。从现代临床医学角度看，这两个绝世高手都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甚至可以说是变态），但她们被放回到那个童话般的武侠世界里又显得真实自然、不露痕迹。她们制造的恐怖并非血淋淋的暴力，而是来自优雅高贵外表与畸型扭曲心灵的反差。在这点创意上，古龙再没能超越自己。

　　　　古氏在烘托悬疑氛围方面堪称大家，常常不经意的一笔就让读者悚然心惊。比如写青衣尼与蒙面怪客同被火化，却到死也不揭破那人身份，只写蓉蓉见到黄幔一角被风吹起，露出那人一只长有黑毛、留着长长指甲的手。

　　　　《多情剑客无情剑》（又名《风云第一刀》，古氏作品中搬上屏幕次数最多的一部）名字起的很美，那是指阿飞而言。而书中最重要的人物当然应该是小李探花。这部书最值得骄傲的是成功树立了“小李飞刀”在千千万万读者心目中列不虚发无坚不摧的印象，这是金庸没能做到的（也许是他笔下神奇的武功太多，反而抵消了彼此的光芒）。李寻欢的魅力在于他的沉疴、他的失意、他的无奈，说到底在于他的颓废。古龙透过这个人物尽情渲泄了几多自己对人生的愤懑与积怨（也是古氏作品永恒的主题）。为了让小李探花情场失意，作者不惜给他安排了别扭造作的往事；为了让他保持“忧郁男人”的偶像形象，作者又将他莫名其妙送回了兴云庄，李寻欢被写得刻意矫情、丢失了性情中人的洒脱不羁。尽管作者一再试图证明小李探花如何轻生死重友情，其实这只是古惑仔们能达到的境界而已。不过李寻欢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毕竟让读者怦然心动。他在兴云庄被三大高手围困的一段戏中风头极劲，对方人数虽多，但慑于小李飞刀的威力，被他尽情调侃还是迟迟不敢出手，读来真让人击节赞叹。

　　　　阿飞酷酷的形象可能也有一点少年古龙浪迹天涯的影子，当然后来有所继承的是傅红雪。心智上，阿飞只是个很天真的孩童，所以一头闯进江湖不免到处碰壁。在他身上大约寄托了李寻欢心中对江湖的隐秘理想，因此小李探花才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子另眼相看。荆无命其实是哈哈镜里的阿飞，因而作者不惜让他俩一次次对阵。另外，作者似乎隐隐暗示他与上官金虹关系暧昧，使之心理成为谜中之谜更加难以捉摸。龙啸云这个角色试图暴露人性中苛刻、矛盾与冷酷的部分，能写出他的心理冲突很见功力。龙小云属于问题儿童，他是一桩名存实亡婚姻的直接受害者，我以为他直觉上对李寻欢的恨是有道理的。

　　　　上官金虹是古龙笔下的第一枭雄，古龙处理反派头牌习惯避开正面心理刻画。但上官嚣张跋扈的霸气还是从一言一行中点滴不剩的渗了出来，予读者以压力。烘托上官最妙的一场戏是写他与吕凤先的对阵，通篇完全是对话而无实战，却依然扣人心弦，古氏对白的魅力也由此可见一斑。

　　孙老头除了暗示武道巅峰所带来的痛苦与焦灼外，只是一个平凡慈祥的说书人。郭嵩阳这个人物纯粹是为了表达友情的命题，也就是古龙后来反复讴歌的对手间的友情。其余的林仙儿太荡、林诗音太怨，都不算成功的人物。

　　　　《多情》前半部侦探戏节奏处理得还好，后半部却结构松散，常常整整一章内容空洞不知所云，全没了《铁血》中的流畅感，这也是我不喜欢它的地方。这一缺陷在古氏后来的许多作品中不幸愈演愈烈。如果是出于商业的考虑，那真是武侠史的不幸了。

　　　　从《借尸还魂》到《决不低头》（二十二部）可以划为中期，这一段古龙的文风较盛期有明显改变，显著特征是越来越开始喜欢单句成段（大多数写手模仿古龙，也大体是此后的文风），情节整体呈松散状，叙事密度降低。好作品也还有，但缺陷象被置于了放大镜下，越来越呈扩大趋势。

　　　　这一阶段楚留香系列完成了《借尸还魂》、《蝙蝠传奇》、《桃花传奇》。除《蝙蝠传奇》还有可观之处，另两部相信看过的读者都很失望。《蝙蝠》讲的仍是老臭虫揭发大阴谋的故事。它的特色在前半段航船上发生的迷案，很有阿加莎侦探与本格派推理的意境。

　　　　《欢乐英雄》是用漫画式笔调写一群江湖儿女的生活，有点美国肥皂剧《六人行》的意思。因为喜剧风格与古氏气质相左，我不太欣赏。《大人物》情节一般，立意倒不错，象寓言故事，说的是大巧若拙的道理。

　　　　这阶段的重量级作品是《萧十一郎》，一部从电影剧本改回小说的故事。该书文笔简练、对白经济，套句俗话：情节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萧十一郎自喻野狼，其凄苦孤独与古氏多数男主角都一脉相承。《萧》最动人心魄之处是描述了一段强盗与淑女的爱情，男女主人公彷徨纠葛的心思被古龙一支妙笔披露无遗。书中还有个叫杨开泰的人物大智若愚、极有趣味，在古氏人物谱中足可独领风骚。结尾处逍遥侯的一出人造迷局很具匠心，也可见古氏文思机敏。

　　　　称《流星蝴蝶剑》为古氏代表作并非言过其实，这部偷师普佐《教父》的武侠小说再次证明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流星》胜在结构，云遮雾罩扑朔迷离，围绕的全是“谁是内奸”这四个字（楚原选它拍成电影一定也是看好这点）。古龙这回是咬紧牙关抱定宗旨，非到最后关头决不显山露水，没有十分的专业写手素质大概撑不到最后。总体说来，该书人物刻画不见高明，只有律香川这个乱世奸雄味道浓些，算是个异数。

　　　　《九月鹰飞》是中期另一个异数（拍成刘松仁主演的电视剧还算差强人意）。叶开潇洒出众、耐人寻味，堪称古氏经典人物之一。在这个长安发生的悬疑故事中，所有武林人物都被喻作九月间起飞出猎的群鹰，颇具诗意。我个人很欣赏上官小仙这个形象（与擅雕美女的小李探花相反，古龙极少能让女角生出活气来）。小仙与叶开的关系很是微妙复杂，最后两人终于势成敌对实在是莫大的悲哀。细心的读者应当还能记起他们煮酒论英雄时的场景，那其实是很温馨浪漫的工笔，曲曲折折透出小仙对叶开的细腻情感。但故事需要一个大反派，且作者也不便处理丁灵琳（除了随时愿意陪叶开上床，实在看不出她好在哪儿），于是最后狠下心把小仙彻底推到了对立面。小仙最后喊出“你既然什么事都能看得穿，为什么看不穿我的心”这样的话理所当然，叶开对她是不公平的，不过感情从来不讲公平。

　　　　《七种武器》只完成六篇，是指《长生剑》、《碧玉刀》、《孔雀翎》、《多情环》、《霸王枪》、《离别钩》。名字起的浪漫，故事也不俗。因为中长的篇幅恰到好处，不少还被拍成了电影。《七种武器》系列每个故事都顾名思义围绕一件兵器展开，且始终以青龙会为最大反派势力。我最钟情的是《孔雀翎》与《多情环》。《孔雀翎》短短篇幅一波三折，结局道出江湖人深沉的无奈，令人动容。《多情环》是古龙中篇中的极品，极尽九虚一实之能事讲述了一个卧底人物的复仇悲剧。《离别钩》也一向很受关注，是古氏少见以小捕快为主角的题材（其实就是当代黑幕小说的翻版）。

　　　　《陆小凤》是继《楚留香》后最叫座的系列故事，大伙喜欢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气度沉稳的瞽目智者花满楼、傻兮兮的老实和尚、滑头滑脑的司空摘星，还有雪衣长剑冷峻寡言的帅哥剑神西门吹雪（记得初中有位侠友上课攻读《陆小凤》，老师发现后当场没收，余怒未消转而讽刺道：“你是不是被陆小凤这位女同志迷住了？”全班哗然。）。《陆小凤》系列在中期创作了六部，分别是《陆小凤传奇》、《绣花大盗》、《决战前后》、《银钩赌坊》、《幽灵山庄》、《凤舞九天》。香港照《陆小凤》改编的影视剧很多，幼时看万梓良主演的连续剧《凤舞九天》很是着迷，《决战前后》近年被改编成电影《决战紫金之巅》是又一个例子。

　　　　总体上说，古氏中期的毛病在《陆小凤》里一应俱全，所以同样是系列故事，它不及《铁血》好看。不过里面有些构思还是蛮不错的，比如《幽灵山庄》、《凤舞九天》中同样是陆小凤与反派首领的正面交锋却绝不雷同。如果说陆小凤是放纵的楚留香，西门吹雪则是完全成人化的阿飞了。从这点上说，古龙的人物造型似已穷途末路，再没多少新意可言。

　　　　《天涯明月刀》是从作者到读者都公认的败笔（不过楚原导演后来倒化腐朽为神奇、拍摄出了一部优秀的武侠片），全书情节支离、人物空洞，最后的转折也显得牵强附会。

　　　　《决不低头》是古龙仅有两部现代武侠作品之一，主要是写黑帮火拼，交织角色的情感纠葛，虽然文学价值不算太高，读来倒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最后自《七杀手》到《猎鹰赌局》（共二十三部）当然是晚期作品，古氏不但单句成段，而且连篇用短句。许多读者很欣赏这一阶段古氏的风格，就我个人而言不太买古龙的帐，理由是行文支离破碎，有时缺乏起码的逻辑，就算声称要模仿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也不能天马行空没有章法的乱写一气。当然，首先评论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其次即便走入创作衰退期，也不可一棍子打死，有到位的作品还得赞，有可取的章节须当夸。

　　　　后期第一部品质尚可的小说是《三少爷的剑》。这部书主要讨论一个剑道与人生境界的问题，虽有些抽象，还值得一提。另外，三少爷谢晓峰这个名字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拳头》被误收入《七种武器》其实也无妨，毕竟人物之间有一定的联系，小马这个人物总让我无端想起电影《英雄本色》来。

　　《边城浪子》是部佳作，傅红雪病弱少年的形象不知迷倒了多少纯情少女。“苍白的手、漆黑的刀”成了傅氏如假包换的独家标志。古龙是个残酷的天才，不仅虐待自己，也虐待笔下的人物。傅红雪的癫痫病似乎与他内心的仇恨一样，成了终身难于痊愈的顽疾。

　　书里有几句写叶开的细节极妙：

　　“他拍了拍身上一套早已该送到垃圾箱里去的衣裳，将这朵残菊仔仔细细地插在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个已打扮整齐的花花公子，最后在自己这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插上一朵最艳丽的红花一样。

　　“然后他对自己的一切就都已完全满意。

　　“他又笑了。”

　　此书中，阿飞与荆无命都以前辈高人的身份出场，阿飞甚至与傅红雪对了一招，应该会让欢喜《多情》的古迷们快乐不已。

　　　　《白玉老虎》后半本是极为精彩的心理小说，前半部却拖沓得不成样子，如果古氏复生将这个故事重写将是盛事一桩。即使仅是半部佳作，也难掩其四射的才情光芒，难怪又被拍成了电视，难怪申碎梅动笔续了《白玉雕龙》。《雕龙》续得不错，篇幅紧凑详略得当，也回避了原作的许多缺点。

　　　　老臭虫写到最终的《新月传奇》、《午夜兰花》、陆小凤第七篇《剑神一笑》全都是不知所云。《火拼萧十一郎》续得大而无当，如果说《飞刀又见飞刀》是面黄肌瘦的病孩，《血鹦鹉》则是患肥胖症的臃肿老人，《碧血洗银枪》草草收场，《风铃中的刀声》强作飘逸之势，《七星龙王》一副黔驴技穷的寒酸模样。

　　后期也许唯有《英雄无泪》中的几分男儿气概、《大地飞鹰》里几笔的异域风情可圈可点。说起《大地飞鹰》，就联想起卜鹰这个同样在《猎鹰赌局》中贯穿的人物，他身上似乎附了点宗教的神秘气息因而让人敬畏。